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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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第二天放假前，林燁在楚曉暮回宿舍的路上攔住他，給他展示了自己已經掛在書包上的羊毛氈做成的小金毛和二翔的掛墜：“好不好看？”
楚曉暮點頭：“好看。”
林燁轉身緊緊地抱住他，用臉龐使勁摩挲他的發頂：“曉暮你真好，我好喜歡。”
“就是……那個金毛是誰啊？”
楚曉暮憋著笑：“當然是你啊，對誰都傻乎乎的好。”
林燁就去捏他的臉頰：“那你喜歡金毛嗎？”
楚曉暮避開他的視線，聲音微不可聞：“喜歡。”
林燁急慌慌地湊近他，有些期待地雙眼放光：“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楚曉暮翻了個白眼：“不說了，自己沒聽清怪誰。”說著轉身就要走。
林燁卻熟練地又從後面摟住他的腰：“不讓你走，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他打開書包，將那個巨大的羊毛氈二翔掏出來湊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說：“昨天晚上二翔給我托夢說喜歡你。”
楚曉暮也摸摸二翔的腦袋：“我做它的時候二翔也托夢說會附在羊毛氈上保護你的，以後你在家裏都有它陪你。”
林燁眼睛裏蕩漾著溫柔的笑意，又有著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依賴和難以掩飾的心動，愛意讓他的眼瞳裝滿了細碎的星河，楚曉暮擡眼的瞬間便徹底淪陷在了他那晚風暖陽般裝滿了他身影的雙眼。
兩個人對視的那一刻，林燁有些開心又羞赧地躲開他的目光笑了起來，揚起的嘴角掩飾不住他那呼之欲出的雀躍，然後又偷偷地用眼角餘光去看對方，接觸到他幹凈的眼眸後又開始躲藏害羞，過了好半天，他才掩藏好自己那難以言說的想法，摸著懷裏那個毛茸茸的小家夥，輕聲喃喃著：“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生日禮物。”
而且還是這麽花心思的禮物。
他真的很開心。
和他以往那些流於表面的關系不同，楚曉暮是第一個對他這麽好的人。
他以前不願意告訴別人自己的生日，時間久了，也就沒人在意自己的生日，但其實從心底裏，他還是無比希望有個人能消除自己對存在於世界上那一天的害怕與自責。
渴望有人真心實意地為他慶祝著這一天。
可是突然，他那拈酸吃醋的小心思又無法遏制地翻湧上心頭。
“韓文。”他的狗狗眼委屈地耷拉下來，“我看到韓文書包上也掛了狐貍，你給多少人做過這個？”
“呃……”楚曉暮表情依舊沒有太大變化，林燁卻一眼看出了他的尷尬和心虛，“也沒給誰，就那幾個人，他們教我數學題，幫過我忙……”
“不過！”他看著林燁瞬間蔫巴的小模樣急忙解釋道，“他們都只是順便的，我是專門給你做的，他們都只有一個這麽小的……”
楚曉暮拿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極小的空間：“你有這麽大的一個，還有這麽大的兩個，別人和你都沒法比。”
“好吧。”林燁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隨後又從書包裏翻出楚曉暮給自己的另一樣禮物。
他指著裝在畫框裏的那副極漂亮的水彩畫，裏面是一個小男孩和自己的狗狗，還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對夫妻在美麗的海邊的情景。
很美好，是楚曉暮想象中能給林燁的最溫馨最渴望的家庭。
但是，還少了點什麽。
少了他世界中最不可或缺的一個人。
“曉暮。”林燁眼睛裏裝著星星點點的光亮，裏面是比海還要深邃的感情，“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楚曉暮的耳朵逐漸燒紅，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好像在他早已經空空如也的胸腔來回劇烈戰栗，那一遍又一遍的震顫回音撞得他頭腦發懵，只得迷迷糊糊地又許下承諾，“我……我會重畫一副的。”
林燁捏捏他的側臉，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磁性：“只有我和你好嗎？”
只有我和你。
“好……”這下緋紅已經一點點蔓延到了他白皙的臉龐。
林燁想再接再厲地說服他這一周絕對要去他家過周末，可沒想到，楚曉暮依舊是堅定地拒絕。
“為什麽？”林燁失望又受傷，“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楚曉暮揉揉他的腦袋，像哄小孩子一樣耐心：“這周我不太方便，你也不太方便。”
“我很方便！”林燁急了，將他的手摁在自己的心臟處，眼中滿是懇求，“陪我一起走吧，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過生日。”
楚曉暮艱難地將手掌從他的桎梏中抽出，移開了目光：“不會是一個人的，我發誓。”
他擡起林燁的手心比劃著：“我算卦算到了，你這周會見到你最想見的人。”
“我最想見的人是你。”林燁湊近他的臉龐，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楚曉暮卻不吃這一套，表情淡漠地點點他的額角：“聽話。”
“哦～”林燁心裏還是有億點點難受，但他知道楚曉暮的脾氣也很倔，認定的事情絕對不會輕易改變，也只好作罷。
臨走之際，他又使勁地將他摟入懷中，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令人上癮的溫度。
“快走吧，天黑了回去不安全。”楚曉暮被他摟得有些呼吸不暢，艱難地從他寬闊的胸膛處擡起小半張臉。
林燁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忍不住拿指尖逗弄了一下他長到離譜的卷翹睫毛。
真好看啊。
他默默地想。
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光是看著，就能將人的心都融化。
騎自行車駛出校園的那一刻，林燁回頭看向那個沐浴在陽光裏看不真切的剪影，像夢一樣動人，始終沒有離開。
等林燁回到家，天已經有些黑了，院子裏寂靜得讓人心裏發寒，林燁腦中又浮現出過往可怖的經歷，不安全感和空虛感席卷而來，頃刻之間便把他精心喬裝的面具撕扯得支離破碎，軟弱與逃避又不可遏制地侵占他空虛的靈魂。
他像是眼睜睜地在看著自己沈入冰冷漆黑的海底，卻無能為力。
林燁苦笑一下。
把鑰匙插入鎖孔的一剎那，他才驚覺門竟然是開著的。
他的神經瞬間緊繃，手指都在微微地顫抖。
打開門的瞬間，一個有些陌生的身影闖入眼簾。
林燁楞神片刻，看著神色同樣有些僵硬的女人，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屋裏陷入詭異的沈默。
林燁極力想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些，想像無數次對著鏡子練習笑容一樣扯起嘴角，可女人布滿皺紋的臉卻像燒得通紅的烙鐵一樣映得他眼角血紅，十年前的那場火災，再次將他卷入痛苦與無望。
他只想逃。
“燁燁。”女人先開了口，猶豫了片刻，還是蹣跚著腳步向他走來，兩只粗糙龜裂的手有些生疏地想幫他把書包拿下來，“放學啦？”
“嗯。”林燁鼻頭發酸，幾乎不敢去看母親那張操勞憔悴的臉，下意識地躲開兩步，像是在抗拒她的靠近。
劉汀的手難堪地停在半空中，看著高大俊朗的兒子，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都不再是彼此記憶中的模樣，長久時間和距離上的磋磨終於將血濃於水的親情切割成僵冷沈重的墓碑，裏面埋葬的是再也無法彌補的過去。
他對親情的執念突然就崩塌了。
站在這裏的人是誰？是他的母親嗎？是他最應該去愛的人嗎？
為什麽……為什麽他除了愧疚和悔恨再沒有一點相見的喜悅，有的只是惶恐不安和空白茫然。
他多麽希望他對他們而言只是個毫無瓜葛的陌生人，或者幹脆是囚於牢中等待死刑的罪犯，這樣他便不會將父母害成這樣。
他不配任何人的愛意，更不會有任何人真正接受他的過去和不堪作嘔的本來面目。
恍惚間，林燁終於明白，他在世間最重要的聯系，終於徹徹底底地斷裂開來，再也無法修覆。
母子倆就那樣沈默地吃完晚飯，劉汀不知該說點什麽好，看著兒子冷漠的神情，最終只能笨拙地試探著給他夾菜：“多吃一點，學校的飯不好吃。”
話才說完，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難過和自責幾乎瞬間壓垮了她作為母親的心。
學校的飯不好吃又怎樣呢，她的孩子已經獨自一人吃了這麽多年，而有條件的人家都是給孩子租房陪著，一日三餐都精細著對待。
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刻，她急忙狼狽地從那張小破餐桌上起身，壓抑著聲線的顫抖竭力柔聲地對兒子解釋：“媽出去接個電話啊，你多吃一點。”
門嘎吱一聲關上，林燁放下碗筷，只覺得胸口越來越堵，難言的情緒令他感到反胃，幾乎就要幹嘔著將吃進去的所有東西都一股腦地吐出來，仿佛每一口飯菜都密密麻麻夾雜著生銹腐化的尖針，紮得他喉嚨生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不吃了。
母親一直沒有回來，他就熟練地將飯菜溫著等著她回來吃，又接了小半池子冷水開始洗碗。
他一直都習慣用冷水洗碗。
省錢，而且不會讓他感到害怕。
過了很久，她回來了，年輕時動人心魄的迷人雙眼紅腫著，周圍早已布滿褶皺的紋路，像老樹皮一樣一層疊著一層，皮膚更是像爛在地裏沒人撿的黃杏一樣暗沈難看，不像一位英俊少年的母親，倒像一個邋遢襤褸的糟老婆子。
林燁剛想把熱好的飯菜再給母親端出來，她就有些著急地教訓他：“為什麽吃了這麽一點點就不吃了……”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有些失落地喃喃著：“是媽做的難吃不？難吃就不要吃了，媽給你出去買好吃的。”
“不是，媽。”林燁有些拗口地說出那個稱呼，“我不知道你回來，已經在學校吃過飯了。”
“哦哦……”劉汀悵然地應和著，“吃過了就好，別餓著，你正長身體呢。”
“嗯。”
晚上躺在床上，林燁也難得地失眠了，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終於體會到了楚曉暮日覆一日失眠的痛苦。
他覺得心裏一陣陣地發苦，身下的床也像汪洋的海一樣令人無所依靠，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是那個徘徊在海岸線尋找家的孩子。
幼稚，任性，膽小，自私，他一直是沒有人要，被拋棄在角落裏的壞小孩。
他長不大。
沒法長大。
只能摸索著裝成別人喜歡的樣子。
這樣他就有家了。
也就有人帶他回家了。
三點多了，他還是睡不著，在一片漆黑中無所事事地與空氣對視，明明什麽都看不到，但大腦就是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印刻上所想人的影子。
眼前的黑暗漸漸明亮起來，匯聚成一張很好看的臉龐。
有長長卷翹的睫毛，挺直精致的鼻梁，像貓一樣漂亮的琉璃般的眼睛，還有柔軟細膩的嘴唇。
林燁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側臉，被楚曉暮昨天親過的地方在慢慢發燙。
他的嘴唇……看起來很好親的樣子。
就是估計也沒什麽人敢冒著被打殘的風險去吻他。
除非是曉暮真心喜歡的人。
林燁心頭苦澀，等曉暮有了喜歡的人，也就會和他疏遠了吧？
肯定的。
他又不是他喜歡的那種萌妹子，誰願意舍棄可愛的女朋友和一個身高一米九幾跟堵墻一樣有硬邦邦八塊腹肌的男生天天膩在一起。
他想著想著就有點難過，不知道以後誰那麽幸運能被楚曉暮喜歡上，到時候他就是小情侶之間礙事的電燈泡了。
唉……
還是睡不著。
於是他開始打開手機聽課做題。
手機突然“叮”地一聲冒出微信通知，他心下一動，終於明白了自己想要幹什麽。
只是……會打擾他休息吧？
林燁開始掙紮，看著那個小小的聊天界面怎麽也下不了手。
最終，他還是關掉了手機，將它一股腦地塞在枕頭底下再不去管，用被子包住頭裝死。
突然，一聲刻意放輕放緩的開門聲響起，林燁渾身一抖，依舊僵直著一個姿勢沒有動彈。
門卻很久都沒關上，久到林燁幾乎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他嘗試著說服自己，小心翼翼地編造著一種又一種可能。
可能……可能她只是去……
黑暗中母親的視線留戀地逡巡著兒子的睡顏，終於，在大巴車司機又一次發消息催促後，終於狠下心離開了家。
邁出家門的那一刻，劉汀只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不得不死死地捂著嘴才不會吵醒熟睡中唯一的孩子。
又走了啊。
林燁掀開厚重的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剛發給他的消息。
“燁燁，媽媽得走了，給你買了好吃的記得帶到學校。”
哦。
走了。
走了……
幾年的分離只換來了幾個小時的相聚。
他的父親還沒有回來，估計壓根就不想看到他。
那就算了吧。
林燁看著屈指可數的幾條消息，說不上難受，也說不上生氣。
非要較真的話，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後悔的。
為什麽沒和她多說兩句話呢？
他先是刪掉了母親說要走的消息，隨即一條一條地刪過期的轉賬記錄，最後的最後，冰冷的手機界面只剩下了兩條消息。
“媽媽也愛你……”
“很快就回去見你……”
林燁的手指長久地懸在界面上，漸漸地有些麻木，然後是控制不住地顫抖。
但在那麽一瞬間，仿佛是另一個邪惡的靈魂奪舍了他，令他不管不顧地報覆自己，強迫他割舍所有對愛的幻想和祈求。
等他反應過來，微信界面已是一片可怖的空白。
冰冷的空氣頃刻間將他遲鈍的大腦生生麻痹，使得那刻骨的刺痛過了好一陣才四面八方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
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根本什麽都來不及想，他手指哆嗦著給楚曉暮打過去電話。
電話被瞬間接通的那一剎那，他惘然的大腦終於清醒，悔恨與自我唾棄霎時占據了他的全部，令他痛到無法自拔。
可就是舍不得掛斷電話。
那是他與世界唯一的聯系。
“餵？”楚曉暮清冷的聲線傳來，“林燁，你在嗎？”
被他呼喚著的人卻怯懦地把自己縮成一團，不敢回覆，更不敢向四面八方看去。
黑暗中有數不勝數的眼睛在盯著他，在等著將他生吞活剝。
他還是那個在怪物眼底掙紮著無處可逃的小孩。
他好害怕。
真的好害怕。
可是他不敢說。
他恐懼楚曉暮會從心底裏鄙夷他這個自私鬼，這個表裏不一的懦夫。
他會離開他。
和所有他在意的人一樣。
於是他拼命忍著洶湧而出的淚水，死死咬著牙不讓哭泣聲漏出。
楚曉暮得不到他的回答，開始變得擔心：“林燁，回答我好嗎？我現在要過去找你了。”
林燁使勁閉了閉眼睛，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正常：“別過來。”
“這不是你說了算的。”楚曉暮很固執，“我就要過去。”
“不要過來！”林燁嘶吼著，將所有積壓的憤怒與煎熬發洩在他身上，終於泣不成聲，“對不起，我……我沒事……”
“知道了。”楚曉暮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卻又帶著堅定和安慰的感情，“等我。”
“不要過來……”林燁再次出聲哀求，“別來好嗎？”
他不想讓他看到他這麽狼狽。
楚曉暮無奈地嘆氣：“好。”
他拿著手機，擡頭看著陰暗樓道裏“嗞嗞”響著，忽明忽暗的電燈泡，有無數的細小顆粒在圍繞著它無聲地飛舞泯滅。
像是一個不曾被人發現的宇宙。
楚曉暮靜靜地註視著這小小的光亮，耐心等待著林燁要說的話。
“曉暮……”林燁只是勉強說出他的名字就又開始哭，好像在竭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他離得他是那樣遠，他見不到他，更碰不到他，他真的……
“我想你了。”
他抽泣著又強調一遍：“我想你了。”
楚曉暮輕輕笑了：“嗯。”
“我也想你。”
“很想很想的那種。”
之後聊了些什麽林燁已經記不清了，他意識模糊，像是夢游般神識離體，只記得他不停地哭，沒完沒了地哀求著楚曉暮的安慰，到最後，終於被他哄著進入了疲憊的夢鄉。
楚曉暮放下手機，看了看時間，淩晨五點。
還來得及。
他立即返回宿舍開始輕手輕腳地收拾東西，生怕吵醒了潘東。
“暮暮。”就在他穿好衣服準備離開的那一刻，潘東突然幽幽地開口，“你要去哪？”
“不去哪。”楚曉暮頭也不回地拉開門，“你睡吧。”
“你要去找林燁。”潘東艱難地從床上坐起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楚曉暮回過頭冷冷一瞥：“和你沒關系吧。”
“不是，你等等。”潘東拖著笨重的身體“咚”地一聲從床上跳下，打開燈後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慢慢伸出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見他應激地立刻躲開，不禁有點傷心，“你穿的太少了，外面很冷。”
楚曉暮不吭聲，但確實有點愧疚：“抱歉。”
“沒事。”潘東搖搖頭，“我不會和別人說你昨天晚上去其他宿舍的。”
楚曉暮靜默片刻：“謝謝。”
“暮暮，我就問你一件事。”潘東神情有幾分落寞，聲音卻很平靜，“你為什麽對林燁那麽好？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嗎？”
“這和他長得好看有什麽關系？”楚曉暮眉頭緊皺，“你為什麽總要從那個角度去解讀我們的關系？”
“因為他對你不懷好意啊。”潘東臉皮也是真厚，這種離譜的話也說得面不改色，“你自己也看得出來吧，他感情史很豐富，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他的尾音意味深長地飄了出去，像暧昧的煙霧一樣讓人難以捉摸：“他頂多就是玩玩你，你和他走的太近，以後肯定會後悔。”
他看著楚曉暮越來越難看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不等他反駁，繼續扔出所有他知道的小道消息：“我們都是一中上來的，他家庭條件不好你知道吧？他和一中的一個特有錢的女生玩過，叫任音，然後……”
他湊到他耳邊，那輕柔的嗓音像軟體蟲一樣蠕動進他的耳朵：“他們睡了，全校都知道。”
楚曉暮不為所動，依舊表情冰冷：“你知道的還挺多。”
他懶得再分給他一個眼神，直接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暮暮。”潘東在他身後輕聲說著，“你喜歡他，他卻永遠不會喜歡你，你能看清你們之間的差距嗎。”
楚曉暮沒有去反駁他，他明白這人已經認定了自己以為的事實，他解釋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他只回過頭淡淡來了一句：“你以後別再那樣叫我，我覺得惡心。”
潘東的身子微不可見地顫了顫，隨後慘白著臉笑了起來：“楚曉暮，你可真夠蠢的，你怎麽就搞不明白呢，他永遠不可能看上你這種人。”
楚曉暮站在樓梯拐角看著他有些怨毒的目光，心裏有一塊地方在慢慢坍塌下去。
總是這樣。
他到底是什麽地方做錯了呢？
算了，在這種事上精神內耗完全沒有必要，就算惹了他們自己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剛才的那番話被他立即丟在腦後，修長瘦削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壓抑漆黑的樓梯口，再也沒有回頭。
走出宿舍，迎面吹來的冷風凍得楚曉暮打了個寒顫，他這才有些後悔沒再多加一件衣服。
不過他現在更發愁的是他能否準確找到林燁家的位置。
以前每次都是林燁騎車帶他回家，他老人家從來都是悠閑地看書聽電臺，甚至還經常趴他背上打盹，所以那段走了十幾天的路他依舊是半生不熟的，再加上他天生是個極品路癡，因此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見到林燁，說不定還會把自個搞丟了。
他只能臨時把自己看書的軟件卸了，焦灼地等待著這小破手機下載個導航。
只可惜手機爹特別不給他面子，好不容易卡半天把導航大爺下載好，一點進去又火速閃退，終於把楚曉暮這暴脾氣惹火了，毫不猶豫地把軟件一卸，開始哼哧哼哧地自己按著記憶尋找。
淩晨六點多，林燁睜開紅腫的眼睛，窗外已經亮了許多，但光線依舊冰冷，透過窗簾的縫隙將簡陋的小屋照得晦暗不明，帶著令人肌骨生寒的死寂，每一件兀自不動的事物都像是隱藏在陰影裏蠢蠢欲動的怪物。
躺在床上高俊的少年默不作聲地將身子縮成一團，隨後像鴕鳥一樣用被子將整個腦袋都包了起來。
他現在後悔極了。
昨天晚上就不該陪幾個兒子看那麽多鬼片！
害他現在覺得滿屋子都是“人”，連最安全的被子裏說不定都會像《咒怨》演的那樣爬出一個小孩。
青姐昨晚卡著點給他發生日祝福，又“威脅”他必須早早地去她家吃飯拿禮物，但他現在真的不敢起床，也不想起床。
他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童年趴在窗戶上對他獰笑，眼球往出蹦的怪物，想到父母拋下他怎麽也追不上的車輛，恐慌與害怕一點點淹沒了他，使他情不自禁地將所有的一切都串聯在了一起。
他們又一次將他拋下，扔給那個可怖的怪物。
根本沒有人會保護他，更沒有人來帶他走。
林燁攥著被子的手逐漸暴起青筋，在肉眼可見地劇烈顫抖。
明明心很疼，可他就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眼眶澀得像落在沙灘被烈日炙烤的海綿。
他突然想起來，他這十幾年來只在兩個時間段瘋狂地哭過。
一個是他九歲前，妹妹還沒死，家裏也沒因為他而背上巨額債務，每次父母都將他一個人丟在家裏，去各地輾轉著給妹妹和奶奶看病，他總是在呼嘯而去的汽車後面不停地追，怎麽也追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
小小的他站在馬路中間被各種巨大的鋼鐵怪獸驅趕著恐嚇著，慌不擇路地到處逃竄，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供他依靠躲避的地方，恐懼終於將他稚嫩的身心徹底吞噬殆盡，弱小無助的他在空曠的的天地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歇斯底裏地痛哭起來。
那是他害怕與怨恨的雛形，在日積月累下一點一點吞噬著他的血肉和健康的身心，從此他學會戴上假面拼盡全力地去扮演別人喜歡的模樣，把自己裝扮成樂觀積極的陽光少年。
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會毫不掩飾地揭露自己的憤怒與怨恨。
他哭，他鬧，摔東西，裝病，無所不用其極，只為了讓他們留下來多陪陪自己。
可是他們沒有留下，一次都沒有。
他的心理漸漸變得陰暗扭曲，他想他是恨他們的，甚至將被拋棄的恨意轉移到他無辜的妹妹和癱瘓的奶奶身上。
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他的家庭燒得支離破碎。
他又開始無比希望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沒有盡頭的等待卻仍有一點盼頭的日子。
再也回不去了。
他無法原諒自己，更沒有臉面去為任何人哭泣。
他明明答應妹妹不會再哭了的。
他就一直忍著，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也再沒落淚。
如果思念的眼淚會變成天上的銀河再次化為無聲的雨滴傾瀉於大地，他不希望它們沾濕小憶的墳墓。
她短短的一生過得太痛，他不願意她死後還為他傷心。
再後來，他開始了最重要的高中階段，遇到了楚曉暮。
遇到了他最重要的人。
他在他的面前一點點撕開畫皮，不必再裝著成熟懂事，不必再擔心獨自一人，不必再絞盡腦汁地討好別人。
他一直都在陪著他，無論什麽時候，他總是在他的身邊，在他的身後，在他的心裏。
於是他在這個心軟的笨蛋面前開始一次又一次無理取鬧地耍賴賭氣，總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沒完沒了地哭鬧，時隔多年，他已經十七歲了，反而比他七歲的時候還能哭。
像是想一口氣把這些年的委屈和難過都發洩出來。
又像是在孤註一擲地把自己最不堪的模樣徹徹底底地揭露給他，好讓他能在密不透風的面具中呼一口氣。
如果能嚇跑楚曉暮或者讓他心生厭惡就好了。
他就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擔心會失去他。
可是那個傻子太執拗了，無論他真實的樣子如何令人生厭都傻乎乎站地在原地等著他，他怎麽嚇都嚇不走。
漸漸地，他舍不得他走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想奢求更多的溫暖。
他也毫不猶豫地向他張開了懷抱。
這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終於有了一個歸處。
他是真的有些想他了。
如果現在他在他身邊……
“砰砰砰”，突然，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打斷了林燁的思緒，令他瞬間汗毛倒豎，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手腳僵硬地將自己又死死地塞進被子裏不敢動彈，像個發酵的大饅頭一樣縮在床腳瑟瑟發抖。
誰……誰會在這個時間來敲他家的門呢？
屋外的敲門聲斷斷續續，林燁只覺得渾身發冷，寒氣像是冰冷濕滑的蛇一樣在身上蔓延，用鮮紅的蛇信嘶嘶舔舐著他的胸口，一點點地將恐懼的毒液滲透到心臟，令他渾身發麻，甚至無法頭腦清明地去思考對策。
救命救命救命……二翔曉暮快來救我！
曉暮曉暮曉暮曉……
“林燁？”屋外突然傳來清透的少年嗓音，楚曉暮的聲音似乎在微微地發抖，“你在家……”
還沒來得及問完，門就被立刻打開，他只覺得眼前一晃，接著就被人攔腰抱進了門。
林燁伸手摸摸他的臉，就像在摸一塊冰一樣冷。
“你可真是……”他又心疼又難受，急忙將楚曉暮一股腦塞進被子裏裹了起來，“你要來為什麽不叫我去接你！”
他的眼睛又開始發紅。
“沒事，我騎共享單車過來的……”楚曉暮咽咽口水，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就是迷路了，不然早就過來了……”
他將自己有些冰涼的手蓋在林燁紅腫的雙眼上：“有沒有舒服一點？”
然後他感覺到手心蹭上了一點濕濕涼涼的東西，於是便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摩挲著他的眼旁，替他擦著眼淚：“你小心視力從5.0變成0.5，要是難受就嚎兩嗓子，我不會笑話你的。”
林燁被他白玉一樣冷滑的指尖摸得很舒服，心裏卻愈發委屈，忍了半天，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
“你個傻子……”他抽噎著將臉埋在他的頸側，將他整個人抱得死緊，“我一個人怕死了，你陪我去青姐家好不好……”
“好好好……”楚曉暮給他也仔細地包上被子，任由對方蜷縮在自己的懷裏將彼此緊密貼合，心想這可真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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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假前，林燁在楚曉暮回宿舍的路上攔住他，給他展示了自己已經掛在書包上的羊毛氈做成的小金毛和二翔的掛墜：“好不好看？”
楚曉暮點頭：“好看。”
林燁轉身緊緊地抱住他，用臉龐使勁摩挲他的發頂：“曉暮你真好，我好喜歡。”
“就是……那個金毛是誰啊？”
楚曉暮憋著笑：“當然是你啊，對誰都傻乎乎的好。”
林燁就去捏他的臉頰：“那你喜歡金毛嗎？”
楚曉暮避開他的視線，聲音微不可聞：“喜歡。”
林燁急慌慌地湊近他，有些期待地雙眼放光：“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楚曉暮翻了個白眼：“不說了，自己沒聽清怪誰。”說著轉身就要走。
林燁卻熟練地又從後面摟住他的腰：“不讓你走，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他打開書包，將那個巨大的羊毛氈二翔掏出來湊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說：“昨天晚上二翔給我托夢說喜歡你。”
楚曉暮也摸摸二翔的腦袋：“我做它的時候二翔也托夢說會附在羊毛氈上保護你的，以後你在家裏都有它陪你。”
林燁眼睛裏蕩漾著溫柔的笑意，又有著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依賴和難以掩飾的心動，愛意讓他的眼瞳裝滿了細碎的星河，楚曉暮擡眼的瞬間便徹底淪陷在了他那晚風暖陽般裝滿了他身影的雙眼。
兩個人對視的那一刻，林燁有些開心又羞赧地躲開他的目光笑了起來，揚起的嘴角掩飾不住他那呼之欲出的雀躍，然後又偷偷地用眼角餘光去看對方，接觸到他幹凈的眼眸後又開始躲藏害羞，過了好半天，他才掩藏好自己那難以言說的想法，摸著懷裏那個毛茸茸的小家夥，輕聲喃喃著：“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生日禮物。”
而且還是這麽花心思的禮物。
他真的很開心。
和他以往那些流於表面的關系不同，楚曉暮是第一個對他這麽好的人。
他以前不願意告訴別人自己的生日，時間久了，也就沒人在意自己的生日，但其實從心底裏，他還是無比希望有個人能消除自己對存在於世界上那一天的害怕與自責。
渴望有人真心實意地為他慶祝著這一天。
可是突然，他那拈酸吃醋的小心思又無法遏制地翻湧上心頭。
“韓文。”他的狗狗眼委屈地耷拉下來，“我看到韓文書包上也掛了狐貍，你給多少人做過這個？”
“呃……”楚曉暮表情依舊沒有太大變化，林燁卻一眼看出了他的尷尬和心虛，“也沒給誰，就那幾個人，他們教我數學題，幫過我忙……”
“不過！”他看著林燁瞬間蔫巴的小模樣急忙解釋道，“他們都只是順便的，我是專門給你做的，他們都只有一個這麽小的……”
楚曉暮拿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極小的空間：“你有這麽大的一個，還有這麽大的兩個，別人和你都沒法比。”
“好吧。”林燁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隨後又從書包裏翻出楚曉暮給自己的另一樣禮物。
他指著裝在畫框裏的那副極漂亮的水彩畫，裏面是一個小男孩和自己的狗狗，還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對夫妻在美麗的海邊的情景。
很美好，是楚曉暮想象中能給林燁的最溫馨最渴望的家庭。
但是，還少了點什麽。
少了他世界中最不可或缺的一個人。
“曉暮。”林燁眼睛裏裝著星星點點的光亮，裏面是比海還要深邃的感情，“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楚曉暮的耳朵逐漸燒紅，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好像在他早已經空空如也的胸腔來回劇烈戰栗，那一遍又一遍的震顫回音撞得他頭腦發懵，只得迷迷糊糊地又許下承諾，“我……我會重畫一副的。”
林燁捏捏他的側臉，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磁性：“只有我和你好嗎？”
只有我和你。
“好……”這下緋紅已經一點點蔓延到了他白皙的臉龐。
林燁想再接再厲地說服他這一周絕對要去他家過周末，可沒想到，楚曉暮依舊是堅定地拒絕。
“為什麽？”林燁失望又受傷，“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楚曉暮揉揉他的腦袋，像哄小孩子一樣耐心：“這周我不太方便，你也不太方便。”
“我很方便！”林燁急了，將他的手摁在自己的心臟處，眼中滿是懇求，“陪我一起走吧，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過生日。”
楚曉暮艱難地將手掌從他的桎梏中抽出，移開了目光：“不會是一個人的，我發誓。”
他擡起林燁的手心比劃著：“我算卦算到了，你這周會見到你最想見的人。”
“我最想見的人是你。”林燁湊近他的臉龐，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楚曉暮卻不吃這一套，表情淡漠地點點他的額角：“聽話。”
“哦～”林燁心裏還是有億點點難受，但他知道楚曉暮的脾氣也很倔，認定的事情絕對不會輕易改變，也只好作罷。
臨走之際，他又使勁地將他摟入懷中，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令人上癮的溫度。
“快走吧，天黑了回去不安全。”楚曉暮被他摟得有些呼吸不暢，艱難地從他寬闊的胸膛處擡起小半張臉。
林燁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忍不住拿指尖逗弄了一下他長到離譜的卷翹睫毛。
真好看啊。
他默默地想。
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光是看著，就能將人的心都融化。
騎自行車駛出校園的那一刻，林燁回頭看向那個沐浴在陽光裏看不真切的剪影，像夢一樣動人，始終沒有離開。
等林燁回到家，天已經有些黑了，院子裏寂靜得讓人心裏發寒，林燁腦中又浮現出過往可怖的經歷，不安全感和空虛感席卷而來，頃刻之間便把他精心喬裝的面具撕扯得支離破碎，軟弱與逃避又不可遏制地侵占他空虛的靈魂。
他像是眼睜睜地在看著自己沈入冰冷漆黑的海底，卻無能為力。
林燁苦笑一下。
把鑰匙插入鎖孔的一剎那，他才驚覺門竟然是開著的。
他的神經瞬間緊繃，手指都在微微地顫抖。
打開門的瞬間，一個有些陌生的身影闖入眼簾。
林燁楞神片刻，看著神色同樣有些僵硬的女人，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屋裏陷入詭異的沈默。
林燁極力想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些，想像無數次對著鏡子練習笑容一樣扯起嘴角，可女人布滿皺紋的臉卻像燒得通紅的烙鐵一樣映得他眼角血紅，十年前的那場火災，再次將他卷入痛苦與無望。
他只想逃。
“燁燁。”女人先開了口，猶豫了片刻，還是蹣跚著腳步向他走來，兩只粗糙龜裂的手有些生疏地想幫他把書包拿下來，“放學啦？”
“嗯。”林燁鼻頭發酸，幾乎不敢去看母親那張操勞憔悴的臉，下意識地躲開兩步，像是在抗拒她的靠近。
劉汀的手難堪地停在半空中，看著高大俊朗的兒子，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都不再是彼此記憶中的模樣，長久時間和距離上的磋磨終於將血濃於水的親情切割成僵冷沈重的墓碑，裏面埋葬的是再也無法彌補的過去。
他對親情的執念突然就崩塌了。
站在這裏的人是誰？是他的母親嗎？是他最應該去愛的人嗎？
為什麽……為什麽他除了愧疚和悔恨再沒有一點相見的喜悅，有的只是惶恐不安和空白茫然。
他多麽希望他對他們而言只是個毫無瓜葛的陌生人，或者幹脆是囚於牢中等待死刑的罪犯，這樣他便不會將父母害成這樣。
他不配任何人的愛意，更不會有任何人真正接受他的過去和不堪作嘔的本來面目。
恍惚間，林燁終於明白，他在世間最重要的聯系，終於徹徹底底地斷裂開來，再也無法修覆。
母子倆就那樣沈默地吃完晚飯，劉汀不知該說點什麽好，看著兒子冷漠的神情，最終只能笨拙地試探著給他夾菜：“多吃一點，學校的飯不好吃。”
話才說完，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難過和自責幾乎瞬間壓垮了她作為母親的心。
學校的飯不好吃又怎樣呢，她的孩子已經獨自一人吃了這麽多年，而有條件的人家都是給孩子租房陪著，一日三餐都精細著對待。
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刻，她急忙狼狽地從那張小破餐桌上起身，壓抑著聲線的顫抖竭力柔聲地對兒子解釋：“媽出去接個電話啊，你多吃一點。”
門嘎吱一聲關上，林燁放下碗筷，只覺得胸口越來越堵，難言的情緒令他感到反胃，幾乎就要幹嘔著將吃進去的所有東西都一股腦地吐出來，仿佛每一口飯菜都密密麻麻夾雜著生銹腐化的尖針，紮得他喉嚨生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不吃了。
母親一直沒有回來，他就熟練地將飯菜溫著等著她回來吃，又接了小半池子冷水開始洗碗。
他一直都習慣用冷水洗碗。
省錢，而且不會讓他感到害怕。
過了很久，她回來了，年輕時動人心魄的迷人雙眼紅腫著，周圍早已布滿褶皺的紋路，像老樹皮一樣一層疊著一層，皮膚更是像爛在地裏沒人撿的黃杏一樣暗沈難看，不像一位英俊少年的母親，倒像一個邋遢襤褸的糟老婆子。
林燁剛想把熱好的飯菜再給母親端出來，她就有些著急地教訓他：“為什麽吃了這麽一點點就不吃了……”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有些失落地喃喃著：“是媽做的難吃不？難吃就不要吃了，媽給你出去買好吃的。”
“不是，媽。”林燁有些拗口地說出那個稱呼，“我不知道你回來，已經在學校吃過飯了。”
“哦哦……”劉汀悵然地應和著，“吃過了就好，別餓著，你正長身體呢。”
“嗯。”
晚上躺在床上，林燁也難得地失眠了，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終於體會到了楚曉暮日覆一日失眠的痛苦。
他覺得心裏一陣陣地發苦，身下的床也像汪洋的海一樣令人無所依靠，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是那個徘徊在海岸線尋找家的孩子。
幼稚，任性，膽小，自私，他一直是沒有人要，被拋棄在角落裏的壞小孩。
他長不大。
沒法長大。
只能摸索著裝成別人喜歡的樣子。
這樣他就有家了。
也就有人帶他回家了。
三點多了，他還是睡不著，在一片漆黑中無所事事地與空氣對視，明明什麽都看不到，但大腦就是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印刻上所想人的影子。
眼前的黑暗漸漸明亮起來，匯聚成一張很好看的臉龐。
有長長卷翹的睫毛，挺直精致的鼻梁，像貓一樣漂亮的琉璃般的眼睛，還有柔軟細膩的嘴唇。
林燁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側臉，被楚曉暮昨天親過的地方在慢慢發燙。
他的嘴唇……看起來很好親的樣子。
就是估計也沒什麽人敢冒著被打殘的風險去吻他。
除非是曉暮真心喜歡的人。
林燁心頭苦澀，等曉暮有了喜歡的人，也就會和他疏遠了吧？
肯定的。
他又不是他喜歡的那種萌妹子，誰願意舍棄可愛的女朋友和一個身高一米九幾跟堵墻一樣有硬邦邦八塊腹肌的男生天天膩在一起。
他想著想著就有點難過，不知道以後誰那麽幸運能被楚曉暮喜歡上，到時候他就是小情侶之間礙事的電燈泡了。
唉……
還是睡不著。
於是他開始打開手機聽課做題。
手機突然“叮”地一聲冒出微信通知，他心下一動，終於明白了自己想要幹什麽。
只是……會打擾他休息吧？
林燁開始掙紮，看著那個小小的聊天界面怎麽也下不了手。
最終，他還是關掉了手機，將它一股腦地塞在枕頭底下再不去管，用被子包住頭裝死。
突然，一聲刻意放輕放緩的開門聲響起，林燁渾身一抖，依舊僵直著一個姿勢沒有動彈。
門卻很久都沒關上，久到林燁幾乎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他嘗試著說服自己，小心翼翼地編造著一種又一種可能。
可能……可能她只是去……
黑暗中母親的視線留戀地逡巡著兒子的睡顏，終於，在大巴車司機又一次發消息催促後，終於狠下心離開了家。
邁出家門的那一刻，劉汀只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不得不死死地捂著嘴才不會吵醒熟睡中唯一的孩子。
又走了啊。
林燁掀開厚重的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剛發給他的消息。
“燁燁，媽媽得走了，給你買了好吃的記得帶到學校。”
哦。
走了。
走了……
幾年的分離只換來了幾個小時的相聚。
他的父親還沒有回來，估計壓根就不想看到他。
那就算了吧。
林燁看著屈指可數的幾條消息，說不上難受，也說不上生氣。
非要較真的話，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後悔的。
為什麽沒和她多說兩句話呢？
他先是刪掉了母親說要走的消息，隨即一條一條地刪過期的轉賬記錄，最後的最後，冰冷的手機界面只剩下了兩條消息。
“媽媽也愛你……”
“很快就回去見你……”
林燁的手指長久地懸在界面上，漸漸地有些麻木，然後是控制不住地顫抖。
但在那麽一瞬間，仿佛是另一個邪惡的靈魂奪舍了他，令他不管不顧地報覆自己，強迫他割舍所有對愛的幻想和祈求。
等他反應過來，微信界面已是一片可怖的空白。
冰冷的空氣頃刻間將他遲鈍的大腦生生麻痹，使得那刻骨的刺痛過了好一陣才四面八方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
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根本什麽都來不及想，他手指哆嗦著給楚曉暮打過去電話。
電話被瞬間接通的那一剎那，他惘然的大腦終於清醒，悔恨與自我唾棄霎時占據了他的全部，令他痛到無法自拔。
可就是舍不得掛斷電話。
那是他與世界唯一的聯系。
“餵？”楚曉暮清冷的聲線傳來，“林燁，你在嗎？”
被他呼喚著的人卻怯懦地把自己縮成一團，不敢回覆，更不敢向四面八方看去。
黑暗中有數不勝數的眼睛在盯著他，在等著將他生吞活剝。
他還是那個在怪物眼底掙紮著無處可逃的小孩。
他好害怕。
真的好害怕。
可是他不敢說。
他恐懼楚曉暮會從心底裏鄙夷他這個自私鬼，這個表裏不一的懦夫。
他會離開他。
和所有他在意的人一樣。
於是他拼命忍著洶湧而出的淚水，死死咬著牙不讓哭泣聲漏出。
楚曉暮得不到他的回答，開始變得擔心：“林燁，回答我好嗎？我現在要過去找你了。”
林燁使勁閉了閉眼睛，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正常：“別過來。”
“這不是你說了算的。”楚曉暮很固執，“我就要過去。”
“不要過來！”林燁嘶吼著，將所有積壓的憤怒與煎熬發洩在他身上，終於泣不成聲，“對不起，我……我沒事……”
“知道了。”楚曉暮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卻又帶著堅定和安慰的感情，“等我。”
“不要過來……”林燁再次出聲哀求，“別來好嗎？”
他不想讓他看到他這麽狼狽。
楚曉暮無奈地嘆氣：“好。”
他拿著手機，擡頭看著陰暗樓道裏“嗞嗞”響著，忽明忽暗的電燈泡，有無數的細小顆粒在圍繞著它無聲地飛舞泯滅。
像是一個不曾被人發現的宇宙。
楚曉暮靜靜地註視著這小小的光亮，耐心等待著林燁要說的話。
“曉暮……”林燁只是勉強說出他的名字就又開始哭，好像在竭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他離得他是那樣遠，他見不到他，更碰不到他，他真的……
“我想你了。”
他抽泣著又強調一遍：“我想你了。”
楚曉暮輕輕笑了：“嗯。”
“我也想你。”
“很想很想的那種。”
之後聊了些什麽林燁已經記不清了，他意識模糊，像是夢游般神識離體，只記得他不停地哭，沒完沒了地哀求著楚曉暮的安慰，到最後，終於被他哄著進入了疲憊的夢鄉。
楚曉暮放下手機，看了看時間，淩晨五點。
還來得及。
他立即返回宿舍開始輕手輕腳地收拾東西，生怕吵醒了潘東。
“暮暮。”就在他穿好衣服準備離開的那一刻，潘東突然幽幽地開口，“你要去哪？”
“不去哪。”楚曉暮頭也不回地拉開門，“你睡吧。”
“你要去找林燁。”潘東艱難地從床上坐起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楚曉暮回過頭冷冷一瞥：“和你沒關系吧。”
“不是，你等等。”潘東拖著笨重的身體“咚”地一聲從床上跳下，打開燈後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慢慢伸出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見他應激地立刻躲開，不禁有點傷心，“你穿的太少了，外面很冷。”
楚曉暮不吭聲，但確實有點愧疚：“抱歉。”
“沒事。”潘東搖搖頭，“我不會和別人說你昨天晚上去其他宿舍的。”
楚曉暮靜默片刻：“謝謝。”
“暮暮，我就問你一件事。”潘東神情有幾分落寞，聲音卻很平靜，“你為什麽對林燁那麽好？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嗎？”
“這和他長得好看有什麽關系？”楚曉暮眉頭緊皺，“你為什麽總要從那個角度去解讀我們的關系？”
“因為他對你不懷好意啊。”潘東臉皮也是真厚，這種離譜的話也說得面不改色，“你自己也看得出來吧，他感情史很豐富，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他的尾音意味深長地飄了出去，像暧昧的煙霧一樣讓人難以捉摸：“他頂多就是玩玩你，你和他走的太近，以後肯定會後悔。”
他看著楚曉暮越來越難看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不等他反駁，繼續扔出所有他知道的小道消息：“我們都是一中上來的，他家庭條件不好你知道吧？他和一中的一個特有錢的女生玩過，叫任音，然後……”
他湊到他耳邊，那輕柔的嗓音像軟體蟲一樣蠕動進他的耳朵：“他們睡了，全校都知道。”
楚曉暮不為所動，依舊表情冰冷：“你知道的還挺多。”
他懶得再分給他一個眼神，直接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暮暮。”潘東在他身後輕聲說著，“你喜歡他，他卻永遠不會喜歡你，你能看清你們之間的差距嗎。”
楚曉暮沒有去反駁他，他明白這人已經認定了自己以為的事實，他解釋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他只回過頭淡淡來了一句：“你以後別再那樣叫我，我覺得惡心。”
潘東的身子微不可見地顫了顫，隨後慘白著臉笑了起來：“楚曉暮，你可真夠蠢的，你怎麽就搞不明白呢，他永遠不可能看上你這種人。”
楚曉暮站在樓梯拐角看著他有些怨毒的目光，心裏有一塊地方在慢慢坍塌下去。
總是這樣。
他到底是什麽地方做錯了呢？
算了，在這種事上精神內耗完全沒有必要，就算惹了他們自己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剛才的那番話被他立即丟在腦後，修長瘦削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壓抑漆黑的樓梯口，再也沒有回頭。
走出宿舍，迎面吹來的冷風凍得楚曉暮打了個寒顫，他這才有些後悔沒再多加一件衣服。
不過他現在更發愁的是他能否準確找到林燁家的位置。
以前每次都是林燁騎車帶他回家，他老人家從來都是悠閑地看書聽電臺，甚至還經常趴他背上打盹，所以那段走了十幾天的路他依舊是半生不熟的，再加上他天生是個極品路癡，因此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見到林燁，說不定還會把自個搞丟了。
他只能臨時把自己看書的軟件卸了，焦灼地等待著這小破手機下載個導航。
只可惜手機爹特別不給他面子，好不容易卡半天把導航大爺下載好，一點進去又火速閃退，終於把楚曉暮這暴脾氣惹火了，毫不猶豫地把軟件一卸，開始哼哧哼哧地自己按著記憶尋找。
淩晨六點多，林燁睜開紅腫的眼睛，窗外已經亮了許多，但光線依舊冰冷，透過窗簾的縫隙將簡陋的小屋照得晦暗不明，帶著令人肌骨生寒的死寂，每一件兀自不動的事物都像是隱藏在陰影裏蠢蠢欲動的怪物。
躺在床上高俊的少年默不作聲地將身子縮成一團，隨後像鴕鳥一樣用被子將整個腦袋都包了起來。
他現在後悔極了。
昨天晚上就不該陪幾個兒子看那麽多鬼片！
害他現在覺得滿屋子都是“人”，連最安全的被子裏說不定都會像《咒怨》演的那樣爬出一個小孩。
青姐昨晚卡著點給他發生日祝福，又“威脅”他必須早早地去她家吃飯拿禮物，但他現在真的不敢起床，也不想起床。
他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童年趴在窗戶上對他獰笑，眼球往出蹦的怪物，想到父母拋下他怎麽也追不上的車輛，恐慌與害怕一點點淹沒了他，使他情不自禁地將所有的一切都串聯在了一起。
他們又一次將他拋下，扔給那個可怖的怪物。
根本沒有人會保護他，更沒有人來帶他走。
林燁攥著被子的手逐漸暴起青筋，在肉眼可見地劇烈顫抖。
明明心很疼，可他就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眼眶澀得像落在沙灘被烈日炙烤的海綿。
他突然想起來，他這十幾年來只在兩個時間段瘋狂地哭過。
一個是他九歲前，妹妹還沒死，家裏也沒因為他而背上巨額債務，每次父母都將他一個人丟在家裏，去各地輾轉著給妹妹和奶奶看病，他總是在呼嘯而去的汽車後面不停地追，怎麽也追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
小小的他站在馬路中間被各種巨大的鋼鐵怪獸驅趕著恐嚇著，慌不擇路地到處逃竄，卻找不到一個可以供他依靠躲避的地方，恐懼終於將他稚嫩的身心徹底吞噬殆盡，弱小無助的他在空曠的的天地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歇斯底裏地痛哭起來。
那是他害怕與怨恨的雛形，在日積月累下一點一點吞噬著他的血肉和健康的身心，從此他學會戴上假面拼盡全力地去扮演別人喜歡的模樣，把自己裝扮成樂觀積極的陽光少年。
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會毫不掩飾地揭露自己的憤怒與怨恨。
他哭，他鬧，摔東西，裝病，無所不用其極，只為了讓他們留下來多陪陪自己。
可是他們沒有留下，一次都沒有。
他的心理漸漸變得陰暗扭曲，他想他是恨他們的，甚至將被拋棄的恨意轉移到他無辜的妹妹和癱瘓的奶奶身上。
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他的家庭燒得支離破碎。
他又開始無比希望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沒有盡頭的等待卻仍有一點盼頭的日子。
再也回不去了。
他無法原諒自己，更沒有臉面去為任何人哭泣。
他明明答應妹妹不會再哭了的。
他就一直忍著，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也再沒落淚。
如果思念的眼淚會變成天上的銀河再次化為無聲的雨滴傾瀉於大地，他不希望它們沾濕小憶的墳墓。
她短短的一生過得太痛，他不願意她死後還為他傷心。
再後來，他開始了最重要的高中階段，遇到了楚曉暮。
遇到了他最重要的人。
他在他的面前一點點撕開畫皮，不必再裝著成熟懂事，不必再擔心獨自一人，不必再絞盡腦汁地討好別人。
他一直都在陪著他，無論什麽時候，他總是在他的身邊，在他的身後，在他的心裏。
於是他在這個心軟的笨蛋面前開始一次又一次無理取鬧地耍賴賭氣，總是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沒完沒了地哭鬧，時隔多年，他已經十七歲了，反而比他七歲的時候還能哭。
像是想一口氣把這些年的委屈和難過都發洩出來。
又像是在孤註一擲地把自己最不堪的模樣徹徹底底地揭露給他，好讓他能在密不透風的面具中呼一口氣。
如果能嚇跑楚曉暮或者讓他心生厭惡就好了。
他就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擔心會失去他。
可是那個傻子太執拗了，無論他真實的樣子如何令人生厭都傻乎乎站地在原地等著他，他怎麽嚇都嚇不走。
漸漸地，他舍不得他走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想奢求更多的溫暖。
他也毫不猶豫地向他張開了懷抱。
這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終於有了一個歸處。
他是真的有些想他了。
如果現在他在他身邊……
“砰砰砰”，突然，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打斷了林燁的思緒，令他瞬間汗毛倒豎，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手腳僵硬地將自己又死死地塞進被子裏不敢動彈，像個發酵的大饅頭一樣縮在床腳瑟瑟發抖。
誰……誰會在這個時間來敲他家的門呢？
屋外的敲門聲斷斷續續，林燁只覺得渾身發冷，寒氣像是冰冷濕滑的蛇一樣在身上蔓延，用鮮紅的蛇信嘶嘶舔舐著他的胸口，一點點地將恐懼的毒液滲透到心臟，令他渾身發麻，甚至無法頭腦清明地去思考對策。
救命救命救命……二翔曉暮快來救我！
曉暮曉暮曉暮曉……
“林燁？”屋外突然傳來清透的少年嗓音，楚曉暮的聲音似乎在微微地發抖，“你在家……”
還沒來得及問完，門就被立刻打開，他只覺得眼前一晃，接著就被人攔腰抱進了門。
林燁伸手摸摸他的臉，就像在摸一塊冰一樣冷。
“你可真是……”他又心疼又難受，急忙將楚曉暮一股腦塞進被子裏裹了起來，“你要來為什麽不叫我去接你！”
他的眼睛又開始發紅。
“沒事，我騎共享單車過來的……”楚曉暮咽咽口水，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就是迷路了，不然早就過來了……”
他將自己有些冰涼的手蓋在林燁紅腫的雙眼上：“有沒有舒服一點？”
然後他感覺到手心蹭上了一點濕濕涼涼的東西，於是便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摩挲著他的眼旁，替他擦著眼淚：“你小心視力從5.0變成0.5，要是難受就嚎兩嗓子，我不會笑話你的。”
林燁被他白玉一樣冷滑的指尖摸得很舒服，心裏卻愈發委屈，忍了半天，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
“你個傻子……”他抽噎著將臉埋在他的頸側，將他整個人抱得死緊，“我一個人怕死了，你陪我去青姐家好不好……”
“好好好……”楚曉暮給他也仔細地包上被子，任由對方蜷縮在自己的懷裏將彼此緊密貼合，心想這可真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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